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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想起來,奶奶是在爺爺的懷裡走的。如果世間真有愛情,我相信這就是愛情。

我在嚴重塞車的國道上,連續兩天早起掃墓的男友已經累壞睡著了,但他手機仍放著貝多芬的九號交響曲,在貝多芬偉大的音樂中,我想起了爺爺和奶奶的一生。

如果世間真有愛情,我相信這就是愛情。

我們家族有自由戀愛的基因。我問過爸爸怎麼愛上媽媽的,爸爸說,媽媽在工廠裡什麼都不懂,很容易被欺負,所以爸爸就愛上媽媽了。

我又問媽媽怎麼愛上爸爸的,媽媽則說,因為已經跟爸爸「在一起」了,所以雖然外婆氣得沒有參加婚禮(外婆不能接受外省小孩),媽媽還是要嫁爸爸。

爺爺和奶奶也是自由戀愛。在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,爺爺是從廣西鄉下去到廣州念黃埔軍校的愛國青年,在戰爭中子彈曾穿過他的嘴巴射出臉頰。奶奶的家族卻是做貿易生意的有錢人家,在廣州的開放風氣下,奶奶念的是醫護學校,是領有證書的助產士。

奶奶說,「當時有一排青年跪在我面前求婚,但我偏偏就看上你爺爺的軍服!」想來,女孩子們雖然無法從軍,對於能夠從軍救國的青年也有好感。至於爺爺,他沒說過怎樣愛上的奶奶,倒是常常跟我們小孩說,你奶奶回來我要揍她。因為奶奶和村子裡太太們打麻將,爺爺一生嚴肅正經,絕對不准家裡有人賭博。

後來爺爺奶奶帶著爸爸來台灣,但大伯卻因為曾祖母一定要留在身邊而沒有帶過來,在文革期間,因為爺爺的身份吃了很多苦。我心裡想著,如果我是奶奶,對這個不能帶在身邊的小孩,該要多麼牽腸掛肚。

但我又想,那樣動盪的時代中,連爸爸都是奶奶在郊外一個人獨力生下來的,世界上又有什麼非如此不可的事情呢。一家人都還活著,最後還能見到面,這就是幸福了。

我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。從小生長在眷村,早上吃山東饅頭,中午吃山西麵條,晚上吃廣東煲湯。奶奶晚年得了癌症,去香港看舅公(奶奶的弟弟)時,接到大陸來的電話,說一位親戚過世了,當場就中風了。

中風以後,爺爺總是親自餵奶奶吃飯。奶奶走那一天,我念國小六年級,正好休假在家,爸爸帶我去街上買東西,回來時爺爺從外頭跑進來,很慌張地說「快去叫醫生,給奶奶打強心針」!

爺爺慌張的語氣我至今未忘,一生奮鬥的爺爺,不准奶奶就這樣悄悄地離世,還要給奶奶打針。

爺爺說,奶奶當時說要尿尿,爺爺就把奶奶抱下床,誰知奶奶卻身體軟軟地坐不住便盆,一看才發現奶奶已經離開了。

奶奶一生沒有等到見著她留在大陸的大兒子。

ps.爺爺從來沒打過奶奶,雖然他生氣奶奶去打牌,總是跟我們小孩子那樣說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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